 第一章 緒論:世紀工程──語言的連續性
北京大學最近傳出國外有人認為中國人不懂歷史語言學的一則插曲,資料來自商務印書館2008年《求索者》,356頁。如果把話題焦點改為:為什麼中國的歷史語言學遲遲見不到印歐語所見語言的連續性?則此插曲可加以討論。針對漢語語音史研究,日本學者橋本萬太郎(1978/85)早有「虛構」一說,而美國學者(Norman 1988)有「故弄玄虛」(scholasticism)的評語。近年,中國本土也有「鬼魅」的比喻。從學術史的角度看,西方從格林定律(Grimm’s law 1822)到布魯格曼等人(Brugmann & Delbruck 1886-1900)五卷總結報告出爐,印歐語的主體工程已大功告成;東方從高本漢的奠基工程(1915-1926)開始算起,到今天為止也已走過近百年的歲月。如何在中國大地上建立漢語的語言的連續性?環繞這個主題有不少視角,仰賴多門學科的經驗總結。底下,我想與年輕學者分享讀書經驗。由於篇幅只許六千,不能不稍聚焦,即便列入焦點也只能輕輕點到。
一、歷史語言學 我早年讀 Lehmann(1962)、King(1969)、Jeffers & Lehiste(1979)、Bynon(1977)。這些年教歷史語言學,主要講授Hock(1986)、Fox(1995)、Trask(1996)、Crowley(1997/2010)、Campbell(2004)。其中柯洛禮的書淺顯易懂,適合自修;坎貝爾是近年歐美大學教科書;福克斯專談語言重建的理論和方法。中文著作可 以看徐通鏘(1991)和王洪君(2014)。 1. 比較方法 如果先讀柯洛禮、坎貝爾的相關章節,再讀福克斯,觀念可以充分建立。福克斯常常正反兩面觀點並列,引導初學登堂入室,其評論最能使人一窺堂奧,啟發思辯。福克斯所提兩重性(dualism)、公式派(Formu1ist)、真相派(Realist)等,一般書籍都只輕輕帶過。至於十九世紀的重大工程,顎音定律(The law of palatals, 1870s)具有寶貴的經驗教訓,值得細細品味;維爾納定律(Verner’s law 1875)是顛倒重建(inverted reconstruction)的結果,其他學者也很少提及。除此之外,梅耶(Meillet 1924)《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岑麒祥譯1992)、洪尼斯華爾德(Hoenigswald 1991)、藍琴(Rankin 2003)都是總論式的;華田(Bloomfield 1933)和薩丕爾(Sapir 1921)對十九世紀的總結也有深刻的洞察,值得吟詠再三。早年經由北歐傳入中國的比較方法只涉及兩兩對比的操作技術和條件音變,很少碰觸歷史語言學的其他相關概念。 2. 語音變化 如果說比較方法的功能在建高樓,那麼語音變化就是樓梯。兩百年來,歷史語言學家在這方面累積的富厚經驗包括:(箭頭左項比右項更常見) 弱化 > 強化 (Crowley 1997, 38) 同化 > 異化 (Hock 1986, 35) 近距離同化 > 遠距離同化(Crowley 1997, 53) 預期同化 > 順行同化 (Hock 1986, 63) 條件音變 > 無條件音變(Trask 1996, 77) 拉鏈變化 > 推鏈變化 (Trask 1996, 87; Hock 1986, 156-157) 這些經驗結晶對後人很有啟發。我們取法西方的同時,尤應注意漢語音變特色。例如同樣名為顎化,西方多姿多樣卻與中國大異其趣;捲舌化在西方微不足道,在中國可是波瀾壯闊、聲勢浩大。日耳曼語最重要的規律是伊音變(i-umlaut),中國也有、也很重要,但實際表現每多不同。隨北歐版進入中國的是顎化和伊音變,餘不多見。最後必須強調指出,十九世紀西歐的語音規律經過北美音位音系學(phonemic phonology)的洗禮才成為條理井然的規律。(Fox 1995)北歐版進入中國時,西方語音怎麼變相對清楚,但中國語音怎麼變至今猶待摸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