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原則在心理諮商的運用 個案一 有一天早上大約十點鐘,案主曉萬走進了諮商室。之前,我有一個很平靜與詳和的早晨。開門讓他進來的時候,一切正常沒什麼異樣。然而,當諮商室的門關上後他坐下,我自己也坐定了的時候,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怒氣從我腹部生起似乎是針對他的。是怎麼回事?我很驚訝,立刻檢視自己是否對曉萬討厭或什麼的。沒有呀!從認識他以來,他向來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為什麼我會對他生氣呢?他和我沒有什麼牽連呀!這個現象的產生讓我困惑。因此,我決定對曉萬直接地分享這種感受,看看他對我這怒氣有何想法或是反應。我用充滿生氣的語調對他說:「我現在覺得對你很生氣」。我期待他會有一般正常的反應,譬如收起笑容想了解原因;或者,對我不高興,因為我莫名其妙;或者覺得委屈,或是害怕,因為我無緣無故地對他生氣。奇妙的是,他並沒有這些反應,笑容依舊掛滿臉,兩眼看著我,好像沒有聽到我說什麼。因此,我更生氣的對他說:「我真的很生氣呢!你怎麼會無動於衷呢?」他很從容但無奈的對我說:「我早就習慣了。生氣有什麼用?生氣有什麼用?」在他說第二個「生氣有什麼用」的時候,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了下來,而且聲音提高了許多。一下子我內心的怒氣像扎破了的汽球一樣消失了,整個人也鬆馳了下來。在那瞬間,我明白了這怒氣其實是他的,只是他從來就拒絕它,沒有接受它,因為「生氣沒有用」呀!他一直哭,哭了很久。然後抬起頭來對我說:「好久好久沒有哭了,現在覺得舒服多了。」他開始敘述生活的現況,展開了整個的諮商過程。 他述說者與愛人的惡劣關係,兩人總是吵架。但時間久了,他覺得沒有用,就保持沉默。他以為這樣就能改善彼此關係,沒有想到的是,他愛人的火氣更大。曉萬對怒氣的壓抑非但對家庭關係沒有改善,反而更糟糕。為什麼會如此呢?根據能量學的原理,情緒是一種隱藏不了的能量。曉萬的生氣在壓抑中並未消失,反而在他的家庭中「洩」了出來,感染了他的愛人及孩子。除了他的愛人更生氣之外,孩子的行為也有多動與任性的表現。 超個人心理諮商的「道」 近幾十年來,越來越多的心理學家(Vaughan, 1995, Schwartz, 1975)發現,要能更有效地幫助案主,諮商師已不能再被視為是「專家」或是「指導者」,而是要遵循案主的「道」,來用心地陪伴他,聆聽他。以下是卡爾.羅傑斯(Carl R. Rogers)與馬斯洛(Abraham H. Maslow)對道在心理諮商的看法與運用:
當今的心理諮商大師羅傑斯在《會心團體》(Encounter Groups)中提到,在團體聚會前他不做任何計畫。如果要做的話,就僅寫個進行的綱要,但是,有沒有按照這個計畫進行,卻不是他的決定,而是團體的。他又提到,任何「自然」發生的狀況,才是團體所需要的,任何「技術」或是「活動」,無論是角色扮演、肢體的碰觸、心理劇或是其他,都可以在團體中運用,重要的是它們是在「當下」的「自然」發生。(Rogers,1970)
羅傑斯反對權威、專家們的自以為是,所以他提出了「非指導」式「以人為中心」的諮商方法。他主張諮商師必須要「真實」、「真誠」(Genuine, Congruence),要表裡一致,並且要對案主表達出無條件的關懷(Un-conditional Positive Regard),這都再再的顯示出他信任諮商中的「自然」,會帶動整個過程及結果。這才是真正的尊重—尊重「當下」的存在,尊重大宇宙的動作力,尊重案主在諮商過程中的自發性(Rogers, 1980)。他主張每一個人的內在都有一種成長的價值導向(Valuing Process),會帶動其內在的潛能,突破困境而達到不斷地超越與提升。條件是,信任、聆聽與同理心(Empathy)。 羅傑斯在巴西帶領七、八百人的成長團體,就「什麼事也沒做」,只是讓大家的內在直覺來運作,他只是靜觀其變。在他的著作《存在之道》(A Way of Being)一書中寫到,老子思想對他的影響: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道德經16章)
宇宙的道,是虛無和寧靜的,我們人類必須在宇宙內致虛於極點,守靜於篤實,方能在萬物並作的情形下,觀出它們往復的道理(林安格,2000)。這位以人為中心的治療大師,就是用這種「寧靜」與「靜觀」的態度來幫助他的求助者,而成為世界上影響力最大的心理學家之一,也成為世界上最有名的一位和平工作者。他曾在1978年時幫助美國總統卡特(Jimmy Carter),於大衛營內用這種方法協調以色列及埃及(李紹崑,2000)。 另一位心理學家是中國心理學界所熟知的馬斯洛,他主張的是「反權威與反控制」。他不僅在生態學、人種學上的研究主張要減少干涉與控制,且在人的尊嚴上亦表示要信任個人感受,去追求更大的成長與自我實現。這就是說,人們要重視的是「自然自在」,是「自動自發」,而不是事先預測,更不是外在掌控(Maslow, 1971)。這些都是馬斯洛晚年的改變,由於他對「道」的體悟,突破了西方心理學的局限,而向東方的智慧開展了探索之路。 個案二 楠楠,有一天走進了諮商室。當他坐定之後,我開始用所謂的談話療法「技術」與他交談。他描述他的身體很差,每個星期至少感冒一次。照往常一樣,我問他身體為什麼這麼差,為什麼會常常感冒。他說他從小身體就很差……,他進入了冗長的敘述。我開始覺得有些無奈,這種有問有答的情況,似乎沒有辦法進入問題的核心。在此同時,我注意到他的兩個大姆指打起圈來,雙手放在生殖器附近的位置,其他手指很是僵硬,我問他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指狀況。他回答說:「沒有呀!」(明明是如此明顯,他卻否定了。正常的情況,一般人會說,我沒有注意到呀!)有意思的是,在我的提醒之下,他的手指依然僵硬,但是兩個大姆指繞圈的情形被刻意地放緩了。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重要記號,所以我要他閉上眼睛,誇張他僵硬的手指,並且刻意的轉動姆指。之後,他的姆指越轉越快,頭及身體開始向後仰,且開始喘氣。他的氣越喘越急,不斷咳嗽,還想嘔吐。我問他當下幾歲,他說是初中一年級,然後又告訴我他的身體很差,他的問題不是自卑。奇怪,我沒有提到他自卑呀,但是他卻主動地否認了自卑,這又是一個提示。同時,我注意到「身體很差」這個主題再次的出現。因此,順著他說「你的身體很差」,他又開始喘氣,且喘不過來,他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吸氣。我仍然「亦步亦趨」地陪伴著他,不著急也不驚慌,只是靜靜地觀看這些變化。 在Brihad-Granyaka Upanisha這本書中有過這麼一段敘述:
祂富於一切之內,雖然並非一切, 一切都不知道祂。 一切都是它的身體,祂從內部掌控著一切─ 祂是你的靈魂,內在的統治者,神祗。
我就任由楠楠內在來帶領,專注地聆聽,聆聽楠楠內在的訊號及呈現於外的表現;也聆聽我內在心靈與楠楠心靈的互動與呼應。我直覺的問他:「你的身體怎麼會這麼差?」他不回答,只是皺眉頭,撇著嘴巴,這是另一個記號,此時整個過程已進行了一個小時。我覺得是暫停的時候了,所以要他深呼吸後睜開眼睛回到了現場,我們恢復了口語交談。 他又說:「我的身體很差,我覺得比不上別人」。我聽著,並沒有追著他說身體為什麼差,因為我明白如果我陪伴得好,當他覺得安全時,他會自己說的。果然,在接下來的談話中,由於我的開放與包容,他說出了手淫的問題。追溯至初一,如此才把身體搞得很差。他內心有很深的自卑與內疚。難怪他的手指僵硬並放在生殖器的部位而不自覺。表述完之後,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身體放鬆了許多,而我也相對地放鬆了,一切都是這麼的自然。他後來告訴我,那次的治療揭開了他多年來不敢面對的心結,治癒了他的手淫習慣,且身體越來越好。 心理諮商在寧靜的心靈互動中,在沉思默觀(meditation)的意識狀態中發生,諮商師與當事人之間沒有很多的話語,有的只是接納與容許,聆聽與陪伴,就像溪水那樣的流過,自然與穩定。我聆聽觀看案主的所言、所行,並順勢的回應,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經驗。我實在是沒有做什麼。其實,也做不了什麼。 結 論 李約瑟(J. Needham)在他的著作《中國科學技術史》(科學出版社,2003)中強調道家經驗主義的看法。他說,道是一種直接的洞見(Insight),這種觀點連西方心理學之父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也有同樣強調,他認為「洞見」是極其重要的。只是一般治療師太強調分析的「權威」,而忽略了直觀的洞見之上。洞見,不是靠思維可以得到的,因為它超越了頭腦的層面,必須通過直覺與靜觀的結合而得到的,它是一種「體悟」或領悟。 在心理諮商的「道」中,這種萬物自化的包容與信任,靜觀自得的沉穩與深奧,為心理諮商師的專業道路開闢了一條極為寬廣、接納與整合的方向。有一些心理學家開始用心靈悸動所產生的肢體運作而創立了自發表達(Focusing);因聆聽心靈的呼聲而創立了心靈日記法(Journaling);也有因著手指對黏土、水彩的反映,而創了表達藝術療法;也有因著內心當時的感受,展現事件的過程而創立了過程心理療法(Process-oriented Psychotherapy),其他建立在這種原理的諮商法亦是林林種種。我本人,則因著案主當時的敘述、肢體表現,所傳達出來的能量、訊息,以及其在我內心所產生的悸動、直覺與洞察,而創立了「直觀療法」,使我在諮商過程中更自在、更輕鬆也更有效。 這些被主流稱為「另類療法」(Alternative Therapies)給世界的心理學界帶來了無限的生機與展望。它比現代物理學與數學探索著突破以機械論為主導的傳統物理學與數學,或是現代的哲學嘗試破除傳統的西方或東方哲學的局限,向東方神祕主義靠攏的實踐,更有彈性、更開放、更寬容,也更體現了「心理學」與「心理諮商」整合成長的本質,它們現在暫時還未被主流所完全接受,但我相信時間很快就會到來。因為這是「順應自然」、「時勢所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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