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研究之風雲再起:中國一帶一路對西方及其知識體系的挑戰
作  者╱
謝宏仁 著
出版社別╱
五南
出版日期╱
2018/09/19   (2版 1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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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
978-957-11-9958-0
書  號╱
1PX5
頁  數╱
360
開  數╱
20K
定  價╱
420



  《發展研究之風雲再起》嘗試以中國「一帶一路」議題,以瞭解全球地緣政治意涵,釐清中國挑戰美國霸權的意圖,更利用發展研究來挑戰西方知識體系二分法的弊病。長久以來,藉由西方(特別是英格蘭)產製的特效鏡頭,我們透過觀看一幅世界景象的畫作來理解「過去」,在這畫中,東邊(尤其是中國)陰翳灰暗。
  「時間性」(temporality)有「片刻」的意涵,或指涉歷史上不算太長的時間。簡單說,基於「過去」才能看得到「未來」。「過去」、「現在」、「未來」其實是整體的,此整體即「時間性」。時間性亦包括對若干歷史事件取捨的可能,因為身處「現在」的我們,須透過對歷史事件的詮釋,才能理解「過去」,並且,歷史的轉捩點,例如,1400-1500年,1780-1850年,與1950-2010年等,分別有重要的歷史事件等待解釋。
  本書以600年、160年,與60年時間性的視角,來找回未曾被挖掘出重要事件的真相,或以不同觀點重加解釋。600年與160年視角讓我們看清楚東、西方兩大區域的興衰。60年的視角亦指出「發展」須在強權羽翼下完成,從前如此,現在的「一帶一路」亦復如此。

謝宏仁 | Vincent H. Shie |
學術界認識我的人不少,只是未曾有過一面之緣。
或許是,在這些年裡,寫了幾本看起來只能用「囂張」來形容二字的專書,像是,《發展研究的終結:21世紀大國崛起後的世界圖像》(台北:五南,2013);《社會學冏很大:看大師韋伯如何誤導人類思維》(台北:五南,2015);《顛覆你的歷史觀:連歷史老師也不知道的史實》(台北:五南,2017)。同儕或許認為書名讓人瞧不出絲毫的輩分觀念,「學術倫理」缺場,可說根本不存在。
在輔大社會系已逾十三載,未曾被詢問過是否願意擔任系主任一職?一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緣不好;不久後,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行政能力;接著,逐漸想起自己應該是撰寫不少令人厭棄的論點,導致在學術界朋友寥寥可數。但這很難證明,因為彷彿自己在抱怨,在學術小圈裡,會做人比做研究還更重要。
這幾年,忙於寫書,已無多餘時間撰寫能多投稿(高點數的)SSCI與TSSCI的期刊文章。所寫的專書或許可以用來提升自己,但光看標題已讓資深學者感到困惑,而懶得去證駁其中各種論點。於是,升等之事遙遙無期。在今(2018)年5月的研討會裡,某位身著東海岸時髦短褲的前輩,對筆者論文以外的事情更感興味,勸戒申請升等時務必要留心,不能太過囂張。
這本書,小學剛畢業的兒子說:「你一下子寫《終結》,你一下子寫《風雲再起》,別人會說你是個怪人」。我只能笑而不答。
官網上,應該有些關於筆者的介紹,但看不出筆者對學術的堅持。

二版序
導論 600年,160年,與60年時間性的發展研究

第一部分 600年、160年時間性視角
第一章 向海亦向陸:中國「一帶一路」遺舊的再興
第二章 不只亞丹•斯密在北京,費爾南•布勞岱爾也在這座城市裡
第三章 馬克思在倫敦,霧裡看清中國
第四章 「自由」貿易與不「貿易」的自由
第五章 韋伯在海德堡:19世紀「新制度主義」的先驅

第二部分 60年時間性視角
第六章 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對國家發展理論的挑戰
第七章 熊彼得在北京,尋找另類創新的可能
第八章 600年後的「一帶一路」:再返強權羽翼下的發展模式

結 論 發展研究之風雲再起
附 錄 走出薪資停滯的窘境

考銓制度
拿破崙
中國大陸研究概

東亞民主化總論
─東亞國家之政
治體制選擇偏好
:一般公民、政
治菁英與地緣政
治面向之分析
公務倫理
大危機:全球挑
戰和全球治理




第一章 緒論

國家發展理論(或稱為「發展研究」,Development studies)係由三大理論所組成,它們分別是1950年代的現代化理論、1960年代的依賴理論,與1970年代的世界經濟體系理論。這三大理論在不同的時期各領風騷,但也招致來自各方的批評,並引起數次論戰,之後,三個理論各自作了修正,以期更能解釋現實情況。起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現代化理論,集文化論者之大成,當時由於歐洲與亞洲在戰爭中遭受大規模破壞,可謂滿目瘡痍,美國成為世界獨強。之後冷戰時期,身為世界兩強的美國和蘇聯各自為爭取第三世界的盟邦,並擴大其勢力版圖,於是在1950年代至前蘇聯崩解之1990年代初期之間,全球分為美、蘇兩大集團、兩大陣營,分別代表自由民主的資本主義與極權統治的共產主義陣營。當時現代化理論便源自美國,其國家之文化價值,諸如個人主義、實用主義、重視科學、工具理性、成就取向、民主制度等等,被視為工業化、現代化所不可或缺者(Bellah 1957; Inkeless 1964; Lipset 1963; McClelland 1964)。第三世界國家如要從傳統社會進步到現代社會,就必須拋棄傳統文化而全面學習西方文化與新知(具體而言,就是美國文化),之後,所有的社會都將能達到和美國相同的生活水準。現代化理論並主張如與西方先進國家有愈多的連結,將愈有利於第三世界國家,因為它著重在文化精神與價值觀是否有利於經濟發展的論述,該理論為較不發達的國家提供體系「內部的」解釋,也就是說,如果要找到何以第三世界國家無法達到經濟成長的目標,就必須尋找其內部文化價值的「缺陷」,並加以改良。
其次,與現代化理論不同之處為,依賴理論並非起源於已開發國家,而是相對落後的拉丁美洲,原因是1960年代聯合國拉丁美洲經濟委員會(the U.N. Economic Commission for Latin America, ECLA)於1950年代所建議的關稅壁壘與限制進口等保護主義,與進口替代工業化政策的路線,曾為拉丁美洲的研究者燃起希望。然而,這些政策只促成短期的經濟擴張,到1960年代初期陸續出現了經濟停滯不前、失業情形嚴重、通貨膨脹劇烈、貨幣巨幅貶值和其他經濟問題,又加上政治獨裁,使得邁向工業化的希望很快便宣告破滅,而變成了失望(Dos Santos 1973)。另外,由於Andre Gunder Frank長期在《每月回顧》(Monthly Review)發表文章介紹其觀點,起源於拉丁美洲的依賴理論很快地就傳播到美國,與此同時,美國的反戰浪潮方興未艾,女性自由主義、貧民區的反抗運動此起彼落的氛圍之下,依賴理論迅速得到支持,普遍受到激進主義者的歡迎(Frank 1966, 1967)。
與現代化理論大相逕庭的是,依賴理論認為,拉丁美洲及其他落後地區之所以落後的原因,並非因為一國內部的傳統價值。該理論的支持者認為其原因是「外在的」,因為中心―衛星(metropolis-satellite)的剝削關係,使得財富從原本已經是落後國家的地區持續轉移到先進國家,造成先進國家的「發展」(development),同時也造成拉丁美洲的「低度發展」(underdevelopment),乃至「不發展」(undevelopment),Frank強調這是同一個歷史過程。
簡言之,依賴理論為第三世界「低度發展」或「不發展」的解釋,提供了外部因素的說法,還認為殖民主義的盛行、帝國主義的剝削,才是拉丁美洲長久以來低度發展的主要原因。另外,依賴理論也強調,如果與西方國家的連結愈深,則第三世界所受到的傷害將會愈大,拉丁美洲若真想要達到工業化國家的境界,就必須切斷與西方國家的臍帶關係。這個論點與現代化理論者強調增強與工業國緊密結合正好相反,在切斷與西方國家的連結之後,拉丁美洲整體或拉丁美洲各國到底要用什麼方法達到發展之目的,則還不明朗。還有,依賴理論的支持者認為「依賴」無法與「發展」同時並存。因此,若無法改變依賴的狀況,那麼就不可能有發展的存在。然而,在1970年代末亞洲四小龍—―香港、新加坡、台灣、與南韓經濟的快速成長、所得的大幅提升,讓支持依賴理論者重加思考依賴與發展的關連性,並對依賴理論作了大幅度的修正。另外,在理論演進的初期,部分依賴理論的支持者還更進一步認為,社會主義是未來可行的道路,例如Samir Amin(1976),Frank(1969)等,縱然他們並未擘畫達成發展的路徑,也未給予社會主義一個清楚的圖像。
第三,嚴格說來,1970年代由華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   等人創立的「世界經濟體系」並非一套理論。在政治方面,可被歸類在後馬克思主義的國際關係;在經濟方面,世界體系論對經濟全球化的現象與國際分工之理解亦有相當助益。世界體系是一個有其成員、疆界、結構、規則、以及凝聚力的社會體系,除古代散佈於各地的迷你體系(mini-systems)以外,根據華勒斯坦的說法,迄今為止只存在過兩種不同的世界體系,也就是世界帝國與世界體系。前者為單一的政治體系、控制著廣大地域,以中央集權為基礎,並以納貢的形式從生產者手中掠奪經濟剩餘。不同於世界帝國,世界體系並非一個政治實體,而是經濟實體,大約在15、16世紀時,世界體系開始出現,是一個具有不同的文化制度的單位與勞動分工,運用不平等交換(unequal exchange)的機制,將經濟剩餘從「邊陲」(periphery)汲取出來, 轉移到「中心」(core)國家或地區(Wallerstein 1974a)。
隨著西歐諸國的殖民主義向外擴張,至19世紀末(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已包括了全球所有地區 。雖然世界經濟體系理論承繼部分依賴理論的思想淵源,諸如「中心」與「邊陲」的概念,但華勒斯坦特別運用「半邊陲」(semiperiphery)這個概念,因為在世界體系中增加了中間階層,而使其明顯有別於依賴理論。
對由國家所構築的中間階層來說,現代化理論認為中間階層是「暫時性」(transitory),因為落後國家只需跟隨著西方國家(簡單說,就是美國)的步伐,假以時日就可達到美國經濟發展的程度,是故中間階層的存在只是暫時的。依賴理論認為中間階層是「剩餘的」(residual),它並非重要,因為大多數的國家將會因為西方的剝削而落入邊陲,根據Giovanni Arrighi和Jessica Drangel的說法,由於加入「半邊陲」這個概念,使得世界經濟體系得以區隔現代化理論與依賴理論(Arrighi and Drangel 1986: 10)。對於半邊陲這個概念而言,華勒斯坦認為,除了有理論上的必要之外,因著半邊陲的存在而使世界體系得以穩定,因為半邊陲吸收來自於貧窮的邊陲地方之威脅。另一個世界經濟體系與依賴理論不同之處,在於前者允許國家在核心、半邊陲、與邊陲之間上下流動(Wallerstein 1979)。依賴理論對於邊陲國家向上流動抱持極度悲觀的看法,認為邊陲國家或地區只要與西方世界有連結,便不可能有發展的空間。
雖然過去東亞四小龍的經濟成長,使得依賴理論受到強烈的貿疑,但本書稍後將說明,在知識經濟時代,以高科技產業著稱的台灣與南韓,卻呈現出與先進國家極大的知識落差、技術鴻溝,進而本書認為,先前使用東亞四小龍的「成功」經驗來批判依賴理論,可能有三思的空間。關於世界經濟體系理論,至少還有兩個方法學的問題與本書將採用的分析方式有關,其一是以整個世界經濟為分析單位,其二是歷史學與社會科學之間的論戰,也就是表意性的(ideographic)或是規範性的(normative)研究取向之區分。
與先前的社會科學的研究者不同,華勒斯坦的世界經濟體系理論所採取的分析單位並非「社會」(society),而是整個世界經濟體系本身。此種總體分析角度的優點為,首先,將研究者的注意力轉移至全球的動態過程,世界經濟的長期趨勢(Secular trends)和週期性規律(Cyclical rhythms);其次,該理論試圖打破國家疆界的藩籬 ,把全球用核心、半邊陲、與邊陲這三種區域,以國際分工的視野連結在一起,全球階層化的過程較易顯現出來。然而,世界經濟體系理論同樣受到不少批判,例如,雖然華勒斯坦為世界體系理論加入半邊陲的概念,並且認為如此會使得理論更加完善,不過此舉被指控有「目的論」(teleology)的考量(Zeitlin 1984)。
其次,半邊陲這個概念也被認為缺乏可操作性,最常被嚴重批評者則是缺乏探究國內階層間的鬥爭(Skocpol 1977)。後來,世界經濟體系理論的支持者對這些指控逐一個修正。例如,加入國內層次的分析,使得「修正後」的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在方法學上產生了聚合現象,我們將在方法論的章節中詳加討論。巧合的是,稍後要討論的「發展型國家理論」,同樣也缺乏分析國內不同利益團體之間的衝突。因此,本書認為採取「歷史兼結構」的研究取向,在發展研究的方法學上將更有助益。

一、研究背景與動機
雖然上述三個主要的理論與所衍生出來的論點,都曾經受到不少學者的支持與擁護,在接受來自各方的批評之後,也分別進行必要的修正。但是,本書認為,發展研究應該以不同的觀點重加觀察,因為在1990年代之後全球經濟發生兩個極其重要、也不容忽視的變化:其一是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其二是大國的崛起,金磚國家快速的宣洩(vast)出極為驚人的經濟動能與龐大的市場。首先,大約在1990年代中期,全球經濟產生了巨大的變化,經濟合作暨開發組織(OECD, 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宣告,以知識經濟(Knowledge-Based Economy, KBE 或稱「新經濟」, New Economy)為驅動力的成長模式已經逐漸取代傳統經濟。
傳統經濟以資本、土地、與人力為經濟成長的主要動能(「成長引擎」),在知識經濟時代下資本、土地、與人力並非不再重要,取而代之的是「知識經濟」的特色,也就是知識的創造、流通與積累,成為累積財富和創造就業機會的主要動力。簡言之,「腦力」成為累積財富的主要工具,高技術人力成為世界各國競相挖角、爭取的對象。在知識密集產業獨領風騷的時代,官員和學者嘗試去探索可以成為競爭主力的領域,如科技創新、研發成果的商業化、智慧財產權 (包括專利權、商標、著作權、營業秘密等)的保護、專利授權等,完備的智慧財產之保障,能夠使一家公司/國家在知識經濟時代的全球競爭下,占據在有利的地位上(Chen 2004; Foray 2004)。一言以蔽,始於1990年代中期以知識為累積財富之趨勢將日漸顯著,在21世紀的知識經濟時代,先進國家將繼續占據著優勢位置,落後國家依然處於不利的地位,或者持續扮演著如依賴理論學者所稱被剝削者的角色,本書稍後分析會證明這個論點。
全球經濟的第二個變化是,金磚國家(BRICS)—―即巴西(Brazil)、俄羅斯 (Russia)、印度(India)、中國(China)、與南非(South Africa)的崛起 。
上述兩個世界經濟環境的變遷,將足以影響其他發展中國家工業化的步伐。金磚國家挾其龐大的人口、近於源源不絕而廉價的勞動力,其GDP與人口總和均占全球四成以上,驚人的消費能力更使跨國公司無不受其巨大的市場所吸引。金磚國家成為跨國公司競相投資的新大陸、新標的,外資大量湧進這些大國,就業機會快速增加,所得急遽成長,金磚國家的人民於是成為全球消費市場的生力軍。此外,這些國家經濟成長的高速度意謂著無窮的動能,在在成為全球經濟成長的新動力。然而,金磚國家的崛起並非沒有負面影響,例如,外資大都被這幾個國家所吸引,產生國際資本移動的排他性,這導致其他第三世界國家難以取得有效而可運用的資金。並且金磚國家占用了全球大部分的外資,因此外資所創造出的就業機會大抵上也集中在這些國家,尤其是中國對於外資的巨大磁吸效應,以及廣大的國內市場,是否可能產生獨特的發展模式,也頗令人好奇。但從金磚國家快速成長的趨勢來看,極可能壓縮其他後進國家 的發展空間,本書也關切這種可能性,因為這將使得發展研究失去存在的理由,使其價值蕩然無存。
上述兩個全球經濟的變化,也就是知識經濟時代的來臨,和金磚五國的崛起,使得國家發展理論有了新的研究背景、對象、與研究議題。本書稍後會詳細討論這兩個全球經濟發展的重要面向,和對國家發展理論所造成的衝擊。
在相關研究的方法學上,主要有兩個變化,第一,1950年代興起的現代化理論,在1960年代遭到批評之後,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代之而起。然而,現代化理論並未因此消亡,在千禧年之際,現代化理論支持者重新凝聚力量,以文化觀點作為出發點。然而此舉依舊不能免除現代化理論者的「文化化約主義」,過度強調不同民族特定的價值觀如何影響一個國家、民族的經濟發展或低度發展,之所以會如此,實與「理念(類)型」(ideal type)的運用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第二,在發展研究中存在一個過去長久以來被忽略,方法學的問題。在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分別招致批評之後,發展研究曾在1980年代產生了一個聚合的現象,也就是「歷史兼結構的研究取向」。但是,這個研究取向長久以來為學者所忽略。正因如此,使得「發展型國家」理論得以演變成一個韋伯式的「理念型」,並且延年益壽。由於此種疏失,使得學者試圖在幾個成功發展的國家中,找尋找特定的發展「模式」,例如所謂的「東亞模式」、「中國模式」等,以期尋覓出能讓後進國家學習早期成功的例子,順遂其工業化的過程。接著為建立一個可供仿效的「模式」,於是不少足以產生影響國家發展的因素「不得不」被刻意忽略,諸如地緣政治的因素,例如,冷戰時期美援對於台灣、南韓與日本經濟發展的正面意義。
以上幾種變化,無論是全球經濟的變化,乃至方法學上的發現,讓本書作者產生寫作的動機,認為有必要重新檢視發展研究所關切的議題是否合適、研究方法是否恰當、相關理論是否應該再度修正等。簡言之,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國家的發展為各方所關切。過去數十年來,現代化理論、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各自受到不同程度的擁戴與批判,然而,由於研究的時空背景已有極大差異,加之,方法論的問題仍未獲得重視與解決,故此,本書認為時值21世紀初的現在,應該是重新檢視發展研究的時候了。

二、研究目的與架構
延續前述的兩大變遷—―知識經濟的來臨、與大國的崛起,將對全球經濟產生巨大的衝擊。因此,本書認為發展研究有再檢視之必要。在知識經濟中,累積財富的方式與過去著實不同。在各個不同的工業部門裡,知識的成分不斷提高,產品的附加價值與知識運用的多寡呈正比。因此,過去用於解釋東亞新興工業化國家的成功發展歷程(陳玉璽 1992;彭懷恩 1995;Gold 1986; Amsden 1989; Wade 1990)的因素,在知識經濟中未必能依舊扮演重要角色,特別是以製造業為主的台灣與南韓是否可以延續過去的成功經驗,以求在知識經濟中更上一層樓?或者這兩個在製造業成功的「典範」,將因為與已開發國家之間存在知識落差,而使「知識依賴」(knowledge dependence)的現象依然存在,使得台灣與南韓在知識經濟時代中逐漸失去競爭優勢?中國在經濟改革開放之後,其成功發展的經驗可否成為其他後進國家倣效?中國成為世界工廠,但在知識經濟時代是否能夠產生合適的產業政策以因應變化?另外,中國與其他大國的崛起,除了充足的勞動力、廣大的市場、購買力日益增強的消費者之外,這些都為學者所注意。然而,被忽略的是,在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與南非等大國崛起之後,這些國家擁有數十億的消費者,並且收入日益提高,不僅豐沛的勞動力能夠吸引跨國公司投入大筆資金,其廣大的國內市場也讓全球知名品牌趨之若鶩,於是全球的外資大部分都被吸引到這些國家,其他缺乏資金、技術的後進國家從此之後似乎難以吸引到足夠的外資,這將嚴重壓縮其他後進國家的發展空問,也可能導致原來的第三世界國家更悲慘地形成「被遺忘的世界」。
因此,本書的另一個目的在於嘗試證明,當大國崛起之後,發展中國家的成長空間將被嚴重壓縮,學術界所將面臨的極可能是「發展研究的終結」,因為大多數的後進國家,在全球市場中已無力參與競爭,而將被資本主義所遺忘。除此之外,因為其金磚國家國內的不平等極為嚴重,並且因為人口占全球比重很高,這足以使全球不平等的情況更形惡化。基於上述兩大變遷,本書在方法學也再度檢視組成發展研究的現代化理論、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最後證明依賴理論在知識經濟時代的重要性。向來東亞四小龍經濟發展曾被為視是依賴理論的反例,本書認為這是過於匆促所下的「結論」。
在知識經濟時代,發展中國家與已開發國家的「知識鴻溝」(knowledge gap)依然巨大,也幾乎到了無法拉近彼此的地步。如此,新的依賴形式,也就是「知識依賴」,已經逐漸體現,並成為21世紀後進國家依賴的主要方式。以此角度觀察,不只依賴理論並未因為東亞四小龍的崛起而敲響喪鐘,在新經濟時代 反而重獲新生。換言之,處於知識密集的智識資本主義時代,依賴理論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本書的研究架構如下:首先回顧發展理論中的三大理論,亦即現代化理論、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在過去所遺留下來的問題—―無論在實務上或是方法學上,並嘗試加以解決。其次,因為新經濟時代的來臨,從前衡量一國是否達到經濟發展目標的標準,例如製造業占GDP的比重,在知識經濟時代未必能夠適用,本書將提出更為適切的衡量指標,並根據這些指標重新評價過去與近來的成功案例。第三,在「知識有價」的新經濟時代,後進國家如果要工業化,就得付出更多的代價,因為使用先進國家的科技必須支付費用――諸如版稅、專利使用費等,使這些後進國加入全球化的步伐更為艱難。
第四,大國崛起的另一個結果,是使其他後進國家被摒除於全球化之外,因為既充足且廉價的勞動力對跨國公司而言,是致命的吸引力。大量的人口加上經濟起飛,使得金磚五國成為最具潛力的市場,如此讓其他第三世界國家難以吸引到充沛的外國資金與技術,除了國際救援組織會注意到他們之外,這些國家將被世界所遺忘。第五,本書在方法學上欲證明,部分依賴理論學者或許因為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和對資本主義感到失望,而主張應當先切斷與西方世界的連結,以臻社會主義的「理想境界」,但他們卻苦無門路達到這個境地。然而,過去依賴理論支持者深信,只要和先進國家有連結,落後國家將難以達成「發展」的目標,本書證明這種說法的正確性。也就是說,依賴理論在廿一世知識經濟時代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最後,將總結過去數十年以來學術界的「發展研究」,探討國家發展研究是否已經走入了理論的死胡同而難以前進,失去繼續研究的價值。具體而言,1980年代東亞的台灣、南韓、香港、和新加坡崛起之後,學者探究到底政府能為經濟發展做些什麼,此時「發展型國家」理論甚囂塵上,似乎只要有一個大有為的萬能政府、健全的制度,就能使原本落後的國家能達到像四小龍一樣的榮景。
中國在1980年代之後,也逐漸享受到改革開放經濟成長的甜美果實;1990年代後,印度也在改革之後,逐漸在軟體產業獨樹一幟,全國競相設立軟體科技園區,不斷複製先前成功發展的模式。接著,愛爾蘭同樣地在1990年代起從一個落後的國家搖身一變,成為塞爾提克之虎(Celtic Tiger),令人刮目相看,但可惜好景不長,榮景難以維持。此外,以色列的高科技產業,在前蘇聯瓦解之後,因為其國防工業的關係,挾其堅實的研發能力,使其在資訊科技產業開啟一片天。然而,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衝突,在後者於2012年12月聯合國通過巴勒斯坦成為非會員觀察國之後,以色列決定擴建E1屯墾區作為報復,以巴衝突將阻礙經濟活動的進行。是故,在發展研究領域之中,以國似乎不為學者所青睞。
然而,「發展研究」學者在歡呼之餘是否想過,這些國家真能在21世紀的知識經濟時代繼續享受成功的果實?或者說,除了這些發展的楷模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成功的案例?倘若沒有的話,業已存在幾十年的「發展研究」是否還要繼續,之所以如此行,僅只為了些許成功的機會而已?況且,在大國崛起之後,要贏得這局面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難上加難。本書認為應該要停止或許這類的學術辯論。

三、章節安排
本書分為四大部分,第一部,發展研究的回顧(與展望?);第二部,後進國家的發展困境與依賴宿命;第三部,為「以『中國模式』重回世界中心?」;第四部,探討「大國崛起與發展研究的終結」。第一部內容如下,第二章與第三章回顧三大理論—―現代化理論、依賴理論、世界體系論。現代化理論於1960年代遭受批評之後,雖然經過修正,帶進具體的歷史分析,但仍沉寂相當時日。不過,約莫在世紀杪,一群理論家似乎再度找到「新的」辯論議題。修正後的現代化理論,加入了歷史比較分析,然而,千禧年之際Lawrence E. Harrison 與 Samuel P. Huntington 主編的《為什麼文化很重要?》(Culture Matters: How Values Shape Human Progress, 2000)一書,似乎再度回到了古典現代化理論的歲月,不再重視第三世界個別國家的獨特歷史背景,反而再度陷入高度抽象、缺乏具體證據的思辯之中(Harrison and Huntington 2000)。在新經濟時代,也就是知識資本主義的洪流裡,知識密集產業為成長的新動力。具體而言,依賴的形式已經改變成現今的「知識依賴」,在這種情形下,依賴理論是否能再度找回存在的理由,也是本書所關心的議題所在。世界經濟體系對理解全球動態有何助益?過去,曾以「半邊陲」概念作為與依賴理論區隔,在大國崛起之後,是否還能引發我們新的思維呢?這也是有必要加以討論的議題。
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在各自修正之後,產生了方法學上的一種聚合現象—―即朝向「歷史兼結構的取究取向」(historical-structural approach)發展,但這卻是過去長期以來被忽略的。為彌補發展研究過去的缺憾,本書將以這個研究角度來觀察成功發展的案例。第四章將討論歷史社會學的發展,其特性、邏輯與可能遭遇的問題;另外,所謂的發展型國家「理論」事實上僅僅是一種「理念型」之概念工具,因此,也將討論理念型的特徵及其潛在問題等。
第五章繼續探討「理念型」,並將之與發展型國家「理論」對話,以試圖為該「理論」正名為「理念型」。接著本書將「歷史」這一因素帶回分析之中,介紹1980年代在發展研究發生,卻一直被忽略的方法學上之聚合現象。事實上,本書將檢視「發展型國家」(developmentalist state)理論,這一「理念型」看似提供國家發展的「課程」供其他後進者學習,使其能夠在工業化的道路免去失敗的危險,然而本書認為,或許更為重要的「地緣政治」(geopolitics)因素並未被考慮。另外,部分國家,例如台灣、南韓、以色列、債信危機前的愛爾蘭等,在這些成功案例的發展路徑中,往往可以發現「幸運」因素,同樣無法受到學者的青睞,況且,個別廠商是否在集體學習(collective learning)的過程中還勝過他者,這也非「發展型國家」理論 的支持者所關心者。因此,這令人不禁懷疑學者為了找尋合適的模型,來符合發展型國家這個「理念型」,而刻意忽略這些因素,明顯地是削足適履。另外,在理念型及其缺失這個部分,本書也討論韋伯因為「理念型」而導致的「文化化約論」,因為理念型這個概念工具是「去歷史的」,是故認為應該將「歷史」帶回分析之中,介紹1980年代依賴理論與世界經濟體系理論的聚合現象。第五章最後,再反思現代化理論,以進一步解決文化化約論所產的相關議題。
在進入本書第二部實證案例分析之前,第六章首先討論知識為何成為全球經濟主要的成長動力,先進國家如何進行人力爭奪戰,以為將來的市場、或市場之外的競爭(例如全球人才爭奪戰、專利戰 )預作準備。本章也將論及依賴形式的轉變,「知識依賴」已經成為21世紀依賴之主要形式,而新的依賴形式將嚴重限縮後進國家的發展空間,惡化南北的知識落差。這部分是實證案例分析,用以瞭解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困境與依賴宿命。
在謝依君與本書作者合撰的第七章「台灣的發展經驗與困境」中,首先回顧過去台灣工業化的進程。台灣產業累積數十年的代工經驗,造就出1980年代的經濟奇蹟,從過去農業、輕工業、資訊科技產業,直到今日全球代工王國的地位,其生活水平的提高令許多新興工業化國家感到羨慕。然而,規模日益擴大的代工廠,長期以來卻為「低毛利」所苦。本章將進一步深入探討台灣產業發展的困境,特別是針對從低毛利「代工」升級到為「品牌」大廠代工這條路徑之途中所將遭遇的種種困難。
接著,在第八章比較台灣資訊硬體產業與印度軟體產業,台灣與印度兩者的土地面積、人口等方面有極大的差異,然而,長久以來學者大都認為,在資訊產業的硬體與軟體方面,台灣與印度可說是非常成功的案例,但本書在此闡明產業升級的障礙,或許學者對於兩者的「成功」抱持著過度樂觀之看法。本章分析在知識經濟時代下,這兩個發展的「典範」所面臨的困境,說明「依賴發展論」其實依然只是一種過度樂觀的觀點,認為應當回歸依賴理論來找尋答案,因為依賴理論並未走進死胡同。
第九章以中國的山寨手機產業為例,說明、並補充「發展型國家」理論的不足,進一步證明,如果過度運用理念型這種工具,對於理解事實非但沒有助益,反倒可能會模糊焦點。過去「發展型國家」理論常以東亞四小龍為例,但是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關係從未成為分析的焦點,但中國幅員遼闊,城鄉區域差距頗大,加上改革開放以來,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權力關係,往往影響著產業的發展,這點長期以來為該理論所忽略,但此點卻至少間接證明這理論並非如支持者所云, 只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制定適當的產業政策便能保證成功,本章將證明中央、地方政府之「作為」與「不作為」都對產業政策的成功有所貢獻。
第三部所欲探討的主題是「以『中國模式』重回世界中心?」第十章將重心放在亞洲的世紀。是否在美國、日本、歐盟的經濟前景不被看好的情況下,中國與印度是否能夠接續四小龍之後,維持高成長的經濟動能,持續展現亮麗的經濟表現?身處21世紀的知識經濟時代,亞洲的世紀真能如學者所言翩然臨到嗎?在發展研究中,學者經常試著從成功的經驗中,找出可供其他後進國家效法的課程,希望以此縮短學習的時日,並減少失敗的機會。因此,第十一章便討論北京共識與中國模式的意涵,並以中國山寨手機產業為分析案例,說明中國獨特的政經環境,諸如廣大的市場、地緣政治地位等,使得學者在中國的成功經驗中找到的「課程」難以為其他後進國家模仿。另外,學者曾主張中國已逐漸取代美國,成為推動全球經濟成長的火車頭,在第十二章中,將進一步討論中國是否能在知識經濟時代能否像學者Giovanni Arrighi、Takeshi Hamashita(濱下武志)和Mark Selden等所言,成為全球經濟的領頭羊?中國在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成長,是否足以讓中國重新再站上東亞朝貢貿易的中心?換言之,在新經濟時代中國是否有能力在知識密集時代領先日本、韓國,和台灣,在象徵的意義上重回東亞的中心?
本書第四部討論大國的崛起與發展研究的終結。如前所述,知識經濟時代可說是全球經濟兩大變遷之一,第十三、十四章則說明另一巨變,亦即大國的崛起,具體而言,就是金磚五國的經濟快速成長。這五國的人口總數約占全球五分之二,代表著充足的勞動力與龐大的消費市場,其吸引外資的能力是其他後進國家難望項背的。這使得其他後進國家吸引不到外國資金,連簡單的輕工業也不易發展,更遑論需要挹注更多資金、技術的重工業了。除了國際救援組織與慈善團體仍願意前往這些國家之外,這些國家日後將會形成一個「被遺忘的世界」。此外,自1980年起,表面看來,全球經濟不平等看似減輕了,但其實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中國的經濟成長,小部分則是印度的貢獻,因此如果把中國排除不計,全球的不平等其實是惡化的(Kaplinsky 2005)。然而,因為中國與其他金磚國家的資源分配極為不均,這將造成全球不平等的情形益形惡化,組成中間階層的國家原先是世界經濟體系穩定的力量,這時卻因為中間階層的動搖反而變成不穩定的力量。
第十五章總結本書的研究發現。雖然依賴的形式處於變動的狀態,但是「依賴」關係實質上並未改變。在知識密集的時代下,富裕的北方國家與貧窮的南方國家之間的「知識落差」即使不是持續地擴大,也是維持在一個難以弭平的巨大鴻溝,如此,發展中國家與低度發展國家對先進工業國家「知識依賴」的情形似乎難以避免。最後,本書以「依賴理論的再興」作為暗喻,旨在闡釋1960年代的依賴理論者洞察機先。他們主張若不切斷與西方先進國家的連結,則發展中國家與低度發展國家就無法擺脫依賴。就本書研究觀點看來,這樣的論點並非空穴來風,以新的衡量指標來看,我們將會看到一個事實:東亞四小龍當中的台灣與南韓,在智識資本主義之中就算想要繼續追趕先進國家,恐怕也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其他「新興工業國家」的命運似乎就更不樂觀了。接著,我們進入第二章來回顧過去數十年來國家發展理論的演進。